劳燕飞(6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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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知道事情已经有了转机,心思一活络,人也跟着兴致勃勃的,谢珣睨着她,疑心她是不是没长心,换身衣裳,立刻就能彩衣翩翩地跳胡旋舞去。

“你可以出去,但不代表你跟这件事就没了牵扯,不准出长安,我会派人监视你。”谢珣漠然回答她,脱脱听了没有生气的模样,反而娇笑,眼尾翘着,“好呀,我不怕你,我在这种感觉地方都没怕过你谢珣,我等着,等你辞官滚蛋的那天。”

说完,幸灾乐祸地看着谢珣英俊眉眼下的乌色,嘴角那丝小小的得意藏拢不住,她微微笑了,转身被人先押回牢房。

因为伤痛走路姿势很笨拙,那背影,落在谢珣眼里,有些含糊不清。裴中丞等他把目光从脱脱身上收回,才说:

“陛下急着给案子定性,台主不再争取了?”

谢珣负起手,踱到窗边,看花信风吹得花事要了,一张脸,犹如寒光照甲衣:

“陛下要的并非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真相,而是一个结论,这样,好给天下人一个交待,才能专心对付淮西。我清楚他的心思,也赞成,老师的案子,我这回推的同样急切,也许,我真的做错了什么。要说后悔,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恐怕只有一个晚上,至于其他,无暇再顾,事情先到此为止,我去东都另有打算。”

裴中丞看他五官瘦削地更尖锐,默然无声,好半晌,问谢珣:“春万里怎么处置?”

谢珣坐到紫垫上,手肘撑在案头,捏着眉心,阖目说:“我会安排好她。”

谢台主知道百官所有的事,但他和春万里到底怎么回事,恐怕没人能说清。裴中丞看他甚是疲惫,刚想开口,谢珣跟头顶长眼似的,一挥手,让他下去了。

很快,皇帝签发的死刑敕令昭告天下,成德进奏院共斩立决二十一人,流放两人,另有十八人等候京兆府疏离处分,洋洋洒洒的《诛杀文抱玉贼等敕》是翰林院承旨学士所拟,铿锵有力,力透纸背。疑心结论的不止谢珣,但皇帝自问对之前的捕盗令有了回应,首相身死,如此,最起码能稳定了长安的人心。

御史台中,新的监察御史崔适之前来报到,见着谢珣,拱手一揖,递上吏部的文牍,御史台用人是不经吏部手的。但这回不同,皇帝把崔适之塞进来,没问谢珣意见,也不需要问,崔皓的儿子,能差到哪里去?

更何况,年轻人自告奋勇愿意监察御史往东都去,皇帝很欣慰,把崔皓做的地形图挂在寝宫墙上,每天都要观摩琢磨良久。

谢珣见到崔家郎君,略作打量,果然不俗,他莞尔说:“既入御史台,犹如修罗场,尤其监察御史要往危险的地方去,被节度使砍了也不是没有,崔六郎都深思熟虑过了吗?”

崔适之早把他草草从头到脚看了遍,年轻,英俊,冷面,是传闻中跋扈又静穆的模样。他对谢珣刻薄冷淡的话十分习惯,早有准备,回答说:

“台主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?下官既选了御史台,就不怕上刀山下火海。”

谢珣点了点头,直接道:“你准备随我去东都。”

崔适之退出来时,迎上狱吏带过来的脱脱,她头发更乱了在风中肆意张扬,一身囚服,又宽又阔地把那聘婷婀娜的腰身全遮掩了,风一吹,才现出本真的几分纤弱来。

可她头昂着,雄赳赳的,察觉到有男人的目光似在自己身上盘亘,把那张粗头乱服也遮挡不住的明艳小脸一扭,一双眼,水光潋滟,似羞还怒地瞪了眼崔适之。

那表情分明在说:看什么看?

崔适之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,一身乱糟糟的,可那乌黑的头发下一张脸却又是如此娇艳清透,神情还这样的目中无人。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唐突了她,才惹的她一脸不高兴,微微一颔首,算是致意抱歉。

只这一瞥,崔适之忍不住又多看过去几眼,同她一碰目光,脱脱似有嘲弄,他脸热了下,管好自己的眼睛忙敛神往公房走。

可等转过身来,他嘴角不由上翘,人慢走,回味着那惊鸿一瞥,兀自摇首,陡得惊醒,又稍觉羞愧,怎么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竟生绮思,拦下一杂役问:

“刚过去的是什么人?怎么往这里来?”

“原中书省藩书译语,因为牵扯到文相公的案子,被下了台狱。”

崔适之愣了愣,若有所思地朝乌台主公房的方向看了两眼。

脱脱见到谢珣,她一张俏脸冷冰冰的,顿结秋霜。

“文相公的案子已结,你是疑凶,但证据不足,台狱不会再关着你,你可以走了。”谢珣不冷不热说道,案头堆的卷宗,几乎要将他淹没了。

脱脱身上衣裳脏的看不出颜色,来之前,大约猜到这个结果,很快振奋起来。她身子柔韧灵巧,求狱卒给打了盆水,赏条手巾,自己用脚趾夹着擦了脸,虽说费劲了些,但好歹那张俊脸是重见天日了。

我有如此好颜色,不愁没人爱我;我有如此好头脑,也不愁前途未卜。我会活过来的,脱脱讥诮笑一声暗想道,扭头就走。

“你要去哪里?”谢珣问道,声音里什么情绪起伏都没有,她一个孤女,再无亲人,安化坊也好,长兴坊也好,都决计不会再回。

身无分文,她到底能去哪里?

天暗沉沉的,空气中隐约有点闷热的意思,远处,雷声开始滚动。脱脱回眸,朝他露出一个柔软又甜蜜的微笑,嘴巴却毒:

“关你屁事?”

谢珣解下腰间钱袋子,掷到她身上,一个字也没说。

脱脱登时怒火中烧,手不方便,一脚踢飞了:“嗟来之食吗?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要你任何东西。”

“你不是还想着飞黄腾达?怎么会舍得死,谁死,你春万里也舍不得死。”谢珣一开口,同样尖酸,是御史台的作风无疑,“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,没有漂亮裙子,也没有可口美食,不是吗?”

脱脱气得浑身发抖,告诫自己一番,努力笑的花枝招展:“是啊,我这么美,怎么都能过下去,而且会过的很好。”

“你别太得意忘形,老师的案子只是告一段落,若是后续查到什么和你有关,我依旧不会放过你。”屋内光线黯淡下来,谢珣的声音像是在黑暗里浮浮沉沉。

他目光忍辣,紧锁着她,“你说要把文相公当亲阿爷,没见你伤心。”

脱脱心道,不是每个人的伤心都喜欢叫别人看见的,一双眼睛,倏地闪过一丝黯然,旋即明亮起来,光芒潜伏:

“文相公磊磊落落,我就是把他当亲阿爷,永远都是。至于我伤心不伤心,用不着你管。”

“你不配。”谢珣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和底气,他对她感情复杂透顶,说恨无力,说爱羞耻,这一句彻底惹恼了脱脱,她咬着唇瓣,含恨睇去一眼:

“你说我流着不忠不义的血,看来,你好像很了解我的身世。”

谢珣冷嗤了声:“要我细说吗?”

脱脱更恨他了:“原来,你早把我摸排的一清二楚,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人。”

谢珣掸掉窗棂上旋来的一枚绿叶:“我要娶妻,总要弄清楚未过门的妻子是什么人,谢氏世代簪缨,就算我不求你身份多高贵,最起码,要保证你本质上不坏,是个好姑娘。败坏家风的事,我还不敢做。”

祖上的事,脱脱一点都不想知道,是贼寇,是忠良,不是她能左右的。她总想着,我靠本事吃饭挣钱总归不奸邪便是,听谢珣明里暗里又挖苦自己,好半晌,红唇微微翕动了下:

“你还真是爱我,既然都知道我祖上不好,还是因为我太美而鬼迷心窍,真丢人。”

谢珣冷笑不止,一脸铁青,连道几个“对”,神情里是说不出的荒唐无言:“我贪图你美色,老师都搭进去了,天底下是没我这么浑这么蠢又这么没良心的学生,直到现在,我都没能够彻查清楚案子,也没有比我更窝囊的了。”

窗子被刮的哗啦作响,风很密,御史台的森森柏树发出萧萧的声音,是变天了。脱脱眼看远处墨云翻滚,要落雨,谢珣的话让她烦闷,让她慌乱,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,拔腿跑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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