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如不见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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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桂香没有自尽,喝鼠药的前一刻,那枚她一直带在腰间的蒲苇绣面香囊掉了,她愣了一瞬。

香囊里是梅花花干,梅花,香自苦寒来,她以此来鼓励周无绍。鼓励他相信走过寒冬,会迎来属于他们的芳香,鼓励他相信余生还长,总有幸事。

他的眼眸,他的身影,他昏黄烛光下的清俊面庞。仿佛,一切还触手可及。

那一瞬间,准备好赴死的勇气兀的土崩瓦解,荡然无存。桂香放下药的那一刻,崩溃大哭,哭了许久。

后来,她决定在污泥里活下去,在肮脏里活下去。她心里,当年那场覆了城池的大雪,冻了时间,封了人心,余生都不会融化。那一层一层,是细密的蝉丝紧紧裹住了过往。

青楼那几年,琴曲舞乐,红罗暖帐,卖艺卖身,都由不得她。

人前,迎来送往笑意浮身。人后,垂月孤伤,泪满杯。

有时候,坐在楼阁窗扇前,桂香仍会想到,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。但她旋即又会收了这番心思,因为她心里还有一份惦念。时光隔得久了,惦念却愈发的深。有了这份惦念活着便有了一个盼头。

她姿色平平,无甚多人喜欢,如她所愿。但她不是头牌,便没有随意行动的自由,攒钱也不易。但她仍旧努力攒着银子,想有一天给自己赎身。赎了身,能再远远看一眼周无绍,看到他考取功名,达成心中所愿,她便知足了。

进了青楼后,桂香便认定自己是肮脏的,配不上周无绍了。她不求与周无绍厮守终身,还能再见到他就够了。只是赎身一事,她收入微薄,怕是十几年都无法给自己赎身。

但几年后桂香遇到了一位贵人,贵人觉得桂香做事细致且绣工极好,便替她赎了身,将她带入宫,进了秀坊。再后来,她辗转到了长公主府中,一步步,成为了掌事宫女。

在宫里的日子,桂香不确定周无绍是否会入朝为官,也不确定是否还能再见到他,但心里的惦念从未减半分。她一直努力攒着银子,攒够了银钱,便可出宫重获自由。

如果周无绍没入京为官,她会努力找到周无绍,若是看到他过得好,她便会安心。然后她会回到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地方,独自一人,安度余生。

没等桂香出宫,她便见到周无绍了。周无绍金榜题名,车马环城那日,桂香站在人群里,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红色锦衣的周无绍,他还是几年前的模样,清俊消瘦。

那个身影,日思夜想,现在终于见到了,心里却隐隐作痛。

她看着他的红色锦衣,瞬间湿了眼眶。曾经,她无数次的幻想过,有一日,周无绍会穿着大红喜服娶她入门。大概就是他现在的那般模样。

只是那一日,再也不会来了。

哭着哭着她就笑了,他得偿所愿了,那么于她而言一切也都值得了。千万人中,她眼里只他一人,似乎所有喧嚣人群都消失了,市井楼阁也都荡然无存,只他一人,策马徐徐,春风缓渡,踏过寒冰荆棘,最终,带着她的心走向花团锦簇,走向大好前途,走向高台山巅。

人群欢呼着跟着车马走着,她转身,擦干眼泪逆流而去。

她不再奢望其他,心愿也算了了。她想着,从此陌路便好。

皇城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她未曾想过那日会再次相逢,她已弯腰埋头,周无绍还是认出了她。

他说,他一直在找自己,他说,他还爱着自己。

听到他声音里的嘶哑痛意,看到他眼中的难过绝望,桂香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可最终她还是将心里所有的感情都压了下去。

她配不上他。

她觉得即便周无绍现在还爱着她,在意她,可是他心里一定会介意,那一定会是他心里永远的刺和痛。自己已经如此肮脏,她不想让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记忆和感情也被沾了污泥。

她宁愿他永远不知道。

她也愿意成全他的前途和幸福。

桂香说完了,林芝儿半晌说不出话,她不知道自己该安慰还是该劝说。

憋了半天,道:“桂香,可是我觉得这只是你心里的一道坎,你过不去,不代表周无绍也过不去。如果他真的不在意这些,他就只在意你这个人呢。你觉得不美好了,可是也许,在周无绍心里,只要你在身边,就是美好的。”

桂香低头,将脸埋在了臂弯里。

林芝儿:“而且,你要相信周无绍,即便没有长公主,他也一样能平步青云,实现抱负,他有能力你知道的。”

桂香抬眸看向林芝儿低声道:“你答应我的,不会将这些告诉他。”

林芝儿一愣,换了一个跪姿,握住栅栏:“好,我不说。可是,你。。。”

“我心意已决,他和我此生云泥之别,不该再有牵连。他走他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,各自安好便好。”桂香打断林芝儿,语气冷了几分,说着她站起来不再看林芝儿,走回了卧榻,圈腿坐下,看向地板不再说话。

林芝儿失落的松开栅栏,原地坐下叹了口气,转而一想觉得哪里不对,她抬头看向桂香:“桂香,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苦衷?是不是长公主要挟你?对了,那个救你出青楼的贵人是谁?”

听到贵人二字,桂香微微一怔,眸光暗晖闪烁,道:“我累了,想休息了。”说着侧身躺下,旋即翻了个身,不再搭理林芝儿。

林芝儿若有所思的看了桂香许久,也躺回了床榻,今天发生这么些惊心动魄又费脑的事着实让人疲惫,在被褥的清香皂荚味里,她很快便沉沉睡去。

她做了一个梦。

梦到荒原之上,阴云压城。千军万马,无边无际。

傅恒一人执刀披着盔甲杀入人海,他满腔怒意,杀红了眼,全身布满了刀伤血痕,血流了一路,鲜红灼目。林芝儿清楚的看到傅恒痛苦的表情,他全身都在颤抖,血肉连着骨头模糊不清,可是他眼中还燃着熊熊怒火,似可燎原,可吞山河。

一刀,一刀,傅恒身上已经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了,像是一幅干骨架撑着最后的皮肉不愿认输。他额头汗和血已难分清,面色却依旧如往昔般冷寂,他始终未皱眉,未低头,一路以命相搏。似乎只要有一口气在,只要他还能抬得动手臂,他便会挥刀杀敌,半步不退。

兀的一声惊雷,炸在茫茫荒原之上,一声接着一声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,砸在傅恒满是伤痕的身上,如针如刺。

“傅恒。”

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,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,战场兀的安静了,千军万马,俯首称臣。只剩下雨滴打在盔甲上的声音。傅恒回头。

来者一身白衣,面容模糊。

傅恒看到他时,眼中的怒意慢慢融了,一丝欣喜跃上面庞,他踟蹰着颤抖着走向来者,全身滴着血,眼里却有了一缕希望。

可是还未等傅恒靠近,来者突然抬手,银光一闪,一把刀快如羽箭。

朝向傅恒,正中心窝,穿身而过。血肉模糊的声音。

“不要!”林芝儿被这个梦吓醒了,一身的冷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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