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醒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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倪芊屏最初还知晓些外面的风声,也劝过倪蕃扬不要与吕家走得太近,却收获颇微。到最后,她彻底与外面断了音讯,再次听闻倪家的消息,已是原太子践祚毕,判倪家上下全部处斩时了。

她苟活于世,做了众矢之的。

后来,刘宁培为她端来鸩酒时,眼里尽是淡漠。

她不懂,为何对天下百姓乃至一草一木都仁慈无比的刘宁培,偏偏对自己毫不留情。只是因她流着罪臣之血么?

若道他人不知,在吕家立了幼主,追杀废太子易昭文时,她是如何助刘宁培与易昭文躲过一劫又一劫的,他自己难道就没有一丝感激么?

她不愿再想,便抛开了去,与哥哥们说说笑笑,抱着行李上了车,往长安赶。

阿爷进京,国朝离大乱只剩几年时间。

她此生只想活得肆意,那她便先要将整个倪家拉出风暴的中心来。

数月后。长安。

鸡鸣毕,万物承阳而起。

更夫敲完最后一声梆子,打了个哈欠,转身留下初醒的空巷。

五更三点,晨钟鸣。门市大开,担者趋,马蹄叩街石。

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渐起。街道行人如织。

一偏僻坊间今日聚了许多看客,直到一辆枣骝马所拉的黑檀木车缓缓驶来,人们才向两旁躲去。

“前面何人,还不让道?”车边随行的小厮喝到。

“凶什么凶,没看见这儿有个无赖赖着不走吗!”倪芊屏此时正恼火得紧,便吼了回去。

那时倪芊屏便是在此处逮了扒手,救了她日后夫君刘宁培的仕途。

进京赶考的刘宁培身上仅有的盘缠是家里人省吃俭用供他的。若是被扒手扒了去,天下便会少个动荡之时力挽狂澜之人。

她确实不愿见他。讲实话,她生怕一个不留心就一拳打了过去。可若失了刘宁培,很难讲日后国朝是否会陷入混乱的深潭不可自拔。

那便换了男装,总不会叫他再起所谓“爱慕之情”了吧?

眼下唯一的问题在于,她一见那独眼扒手,便冲了上去,人家还没开始偷呢。

“求官老爷替小民做主啊!小民被人欺了,却因无权无势,不敢吭声啊!”

这扒手被她提前逮了,反咬一口,非讲她讹诈。之后才赶来的刘宁培替他讲话,他胆子便肥了。看前来的车典雅奢华,他觉得是个大官,能拿来为他逼倪芊屏给他钱财,连站都不站起来,直接往那边爬了几步。

“你要些脸吧!我去过这么多地方,江南、西域、长安,还不曾见过你这样的乞丐!”

倪芊屏的江南老家着实挺穷的,但相比战乱频繁的西域要好许多。然而叫她气急败坏的流氓还是第一次见。

车门慢慢开了,所有人都朝那儿瞧去。

少年一袭缁色大氅,半束的髻上一支品绿琉璃簪,余下散开的发丝好似墨玉,眉如利剑,眸若深潭,浑身散发出一阵肃杀之气。

连四周的路人也噤了声。

哪家的贵公子,好生好看。上一世竟从未见过。

“官老爷……”趴在地上的无赖措好了辞,却说不出口。

少年用漆黑的眼打量了一番街中央的二人,最后俯视着地上的扒手:“滚。”

“郎君,您要替小人主持公道啊!”

“公道?若公道在你那边,我就不叫倪芊……”倪芊屏忙住了嘴。

少年忽地抬眸望她一眼,好似不曾听清她最后几个字。

倪芊屏尴尬一笑,摆摆手。

“滚不滚?”少年又看回地上,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气。

扒手四处瞄了瞄,还想斗一斗:“哎哟,如今富贵人家竟都如此横行霸道吗?若是告到京兆尹大人那儿,或是叫圣人听去,知晓他的子民如今遭受这般欺压,会如何哟?”

少年脸上仿若凝成了冰。

“那好,”他右手在腰际一解,取下一块腰牌,“河鼓,既然他这么想见圣人,不如将他绑了,拿我的腰牌,立即送去。”

身后一个小厮便要来绑。

他的腰牌为汉白玉镶上金丝制成。这等腰牌,仅属于极贵之人。

倪芊屏不禁勾起嘴角,暗暗叫好。

“不不不,此事定不能麻烦圣人。”扒手见状,连忙跪起来向后直退。

“那便叫京兆尹陈公吧。河鼓,叫他马上来。”

“不不不,郎君,小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。”扒手不住磕头。

“付三,洛阳人氏,天康八年生人,独眼,长年在长安扒窃为生。其人灵敏狡猾,当立除之。”少年直直地盯着他。

“郎君!小民知错了!”那人头磕得阵阵响。

“程捕头早就将你归册,只待将你绳之以法。你以为,你还能逍遥多久?”

“郎君说笑了,小人怎敢,怎敢……”他环顾四周,寻了机会,便想冲入人群。

“站住。缉捕扒手之事虽不归我管,但你现在,给她道歉。”只听少年淡淡地讲,扒手便不敢动了,腿亦软了,险些站不住。

倪芊屏不愿十尺之内再有刘宁培,只想快些离去:“罢了,叫他走吧。”

“谢义士。”

围起的人哄闹着,逮住了过街老鼠般的扒手,一个个都在咒骂,要将他送官。

“你这个狗娘养的,不仅扒人钱财,还要抓紧了机会讹诈,真有你的!”一个壮汉将他按翻在地,踹了几脚。

“就是!真是不要脸。”一个太婆啐了他一口,后来之人便各个上来跟着啐。

他左求不是,右跪不是,须臾便被哭着闹着五花大绑了,活像一只待宰的猪。

倪芊屏静静瞧着,总觉得忘了什么事。

“他污蔑你,你不介意?”少年低声向身边小厮吩咐了什么,转头看着她。

“无妨,”倪芊屏满不在乎地摆手,“谢谢啊。”

横竖那姓刘的已不会露宿街头,是时候去街侧新开的包子铺尝尝鲜了。

“大娘,来一笼包子,要肉的。”

见是倪芊屏,大娘脸上堆满了笑,忙应着,端了笼包子来。

倪芊屏搓搓手,深吸口气。

啊,舒坦。

她立马抽了双筷子,狠狠咬下去,三四口便吞下一个。肉馅充盈在嘴里,香气溢满鼻腔。满口生津。

倪芊屏吞下两个,正想着自己忘了何事,却见大娘笑眯眯地坐在对面,一脸诡异的慈爱。

“大娘,我不是付了钱了么?”瞧大娘这般笑着,腮帮子里的包子它忽然不香了。

“小郎啊,奴瞧你样貌品行,处处为上乘啊!”

“不知小郎今年几何啊?家里大人可曾为小郎相中了姑娘?奴家有一女,生得貌美如花,不知小郎可否……”

貌美如花?

倪芊屏想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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