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个故事（2 / 2）

翌日一早他没去学校，他了解这个世界，不会有斥责他逃课的老师，不会有拿着竹条赶他去学校的家长。

妈妈来敲他的门，问他中午想吃什么，他没回答，用被子捂住脑袋，听见她转身下楼的脚步声，突然就有些想哭。

饭菜香传进鼻尖时，季骁出现在房间。

他掀开被子将陈小霜从床上拖出来，沉着一张脸：“跟我走，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世界。”

陈小霜狠狠甩开他，怒不可止：“不要你管！你滚啊！滚出这个世界！我在这里活的很好，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！”

季骁一拳将他揍翻，反扣住他的双手骑在他身上，凑近他耳边狠狠道：“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！你贪恋这个虚假世界给你的快乐，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的妈妈，想过那些真正关心你的朋友！”

陈小霜像是被这句话激怒，猛地翻身将季骁反压在身下。

“在那个真正的世界，我没有妈妈，没有朋友，连你也没有！季骁，你现在假惺惺说什么关心我的话，当初你是怎么欺负我的，你都忘了吗！”

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，终究他还是不敌季骁的力气，被死死制服。

他不服输的扭头瞪他，触不及防撞进季骁愧疚的目光。

“我从没想过真正欺负你，小霜。”

他将他松开，有些颓然起身坐在床边，垂着脑袋，“你将自己关起来，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理我。一开始我的确是想打你一顿出出气，可是你却更加沉默，面对我的嘲笑和拳头一言不发。我不知道要怎么办，我以为只要我对你做出很过分的事，你总有一天会爆发。可是为什么，小霜，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愿意再抬头看看我这个你曾经最好的朋友？”

若你抬头看看我，你可以看见我嘲笑你时难过的神情，我欺负你时挥不下去的拳头，我和同学玩闹时却时时关注你的目光。

你缩在黑暗里用仇恨的目光看待那个世界，怎能感知那个世界的美好。

窗外雀鸣声打破室内沉默，良久，陈小霜从地上坐起来，缓步踏出房门，只留下一句话。

“不管你说什么，我都不会跟你回去。”

但季骁明显不打算放弃。

陈小霜不知道季骁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，又如何才能离开，也不打算知道。

他开始躲着他。可彼此的生活圈子就这么大，无论怎么躲总会有碰面的时候。

当许久不去学校觉得过意不去的陈小霜再次到教室上课时，季骁趁着下课时间生拖硬拽地将他带到了篮球场旁的台阶处。

当初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摔下来，摔到了这个完美世界。

“季骁你到底想做什么！你还想再摔我一次吗！”

听见他的怒吼，季骁眼底愧疚明显，但仍执拗地拽着他：“当时我只是想让你拿着篮球融入我们。小霜，一直以来我都不是真心要欺负你，是你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敞开心扉。是我之前做错了，我用错了方法，我选择太偏激的方式激励你，我向你道歉。可是小霜，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，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。”

他从口袋掏出一块白石，在阳光照射下竟隐隐有光芒出现。

“这是空间石，可以连接两个不同空间，通过它我们就可以回到正确的世界。小霜，你跟我回去吧。”

他举着石头，死死盯着当初陈小霜摔倒的地方，似乎正在寻找回去的路径。

而看着这一切的陈小霜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的陈小霜，此刻心里竟突地冒出一丝阴暗的想法。

只要这个季骁消失，就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，没有人会来打破他完美的生活。

只要季骁消失……

他看着他高大的背影，一瞬间像被绚丽的阳光迷了眼，竟缓缓伸出手，猛地将他从台阶推了下去。

季骁从高台阶跌落，回头的瞬间满脸不可置信。

陈小霜几乎是在下一刻便后悔，猛地伸手想要拉住他，却因为惯性太大，竟连着季骁一起摔了下去。

滚落在地的那一刹那，季骁用双手护住了陈小霜的脑袋，两人同时摔晕过去。

再次醒来的时候，季骁躺在家里的床上，而陈小霜不知所踪。

【6】

陈小霜是被冷醒的。

他睁开眼，四周漆黑一片，透骨寒意让他瑟瑟发抖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他大喊了几声，空旷回音传出去好远，如此安静的黑暗令他感到恐慌。

他摸索着站起来，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急速奔跑，可直到他筋疲力竭，黑暗依旧没有退散，前路依旧漫漫。

他瘫坐在地，不知道过了多久，黑暗中终于传来一个声音。

“让我看看，又是个黑暗滋生者，咳咳咳，这个世界的黑暗滋生者越来越多了，唉，真麻烦。”

陈小霜猛地从地上爬起来，对着虚无大吼：“谁在说话！”

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，叹着气问：“年轻的孩子，你为什么要生出黑暗的想法呢？我给了你那样美妙的一个世界，难道还不能令你满足吗？”

他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，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！”

那个声音不耐其烦地解释：“就在不久前，你竟然有杀掉你好朋友的阴暗想法。我不允许我的世界有任何黑暗情绪出现，所以我把你带到这儿来，让你与黑暗为伍。那片被阳光普照的天地，已经不适合你待下去了。”

陈小霜感到莫名恐惧，他紧紧抱着膝盖，就快哭出来，“你到底是谁？你想做什么？”

那个声音变得冷漠起来，像机器一样冰冷，“有黑暗想法的人，只配活在黑暗里。从今往后，你就在这片虚无黑暗中自生自灭吧。”

四周重新归于寂静，任凭他怎么大喊都不再有回应。

原来这就是完美世界存在的原因吗？

一旦有人滋生任何黑暗情绪，都会被这个神秘者抓起来关到这里。

他在黑暗中无声哭泣，他想起和季骁在一起的那些日子，那个和他兄弟相称的朋友，一直都将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。

可少年的轻狂与叛逆，令他们彼此都选择了最错误偏激的方式对待彼此，以至最后兄弟殊途，陷入如今境地。

那个世界真正的陈小霜消失，只有季骁注意到了，只有季骁想尽办法不顾危险来到这里想要救他回去。

而就在刚刚，他竟然为了这虚假的快乐，想要杀了他？

果然啊，他这样黑暗的人，不配活在光明里。

陈小霜不知道在这个莫名的地方呆了多久，没有水和食物，他的生机一点点流逝，逐渐脱力，虚弱地躺在地面，等待最后的惩罚。

可此时地面却传来剧烈震动，像光芒撕裂黑幕，一片漆黑的眼前突兀迸出几缕亮光。

他下意识地闭上眼，却听见由近及远的呼喊声。

“小霜！陈小霜！你在吗！”

他张了张嘴，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，眼角却滚下几滴热泪。

是季骁，他来救他了。

当光芒一点点照耀，四处寻找的季骁终于看见躺在地上的陈小霜。

他扑过来将他扶起来，狠狠摇了摇他的肩膀。

“小霜，醒醒，振作点，我带你去出去！”

震动一波接一波的袭来，季骁扶住他往光亮处跑，他双腿无力几次摔倒在地，季骁索性将他背在背上奋力奔跑。

他拽着他的领子，在他耳边虚弱询问：“季骁，你为什么要救我？”

他呸了一口，喘着气，“我不救你救谁！”

他背着他逃离这片虚无，黑暗却并没有褪去。

陈小霜趴在他肩头睁开一只眼，发现四周高楼林立，风声猎猎，昏暗的天空竟透出一丝诡异猩红。

季骁带着他钻进小巷，去了一家小超市。他们坐在收银台下，季骁将酸奶饼干面包火腿一股脑塞进他嘴里。

“多吃点，快点恢复力气，我们要想办法逃离这个世界。”

他一边吃一边问：“发生什么事了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？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？”

季骁偷偷抬头望了望门外观察情况，才一脸凝重道：“这个完美世界好像变成灾难之城了。你消失后我一直在找你，我知道这个世界是被一个影者所统治。这名影者是个完美主义者，见不得一丝黑暗，每当世界各处有黑暗出现，他就将黑暗抽离，关进你所在的那片虚无。久而久之，黑暗凝聚，竟缓缓有了爆发之势，这个世界也开始变得不稳定，产生了很多时空缝隙。你当初就是通过时空缝隙，被这个世界原本的你进行了交换。”

“这个世界原本的我？”陈小霜惊讶地指着自己。

季骁点点头，神色有些难看，“原本的你就是被关在虚无中，通过时空缝隙逃出来，将你换到这个世界，而他代替你在我们的世界活下去。”

陈小霜哽下嘴里的面包，迟疑问：“这个世界的我，为什么会被关进虚无？他做了什么？”

季骁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：“他因为你爸爸家教严厉，在你爸爸的水里下了大量安眠药……”

陈小霜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，好半天，颤抖着嗓音：“我爸爸……是在工地上意外坠楼过世的。这个世界的我，怎么可以这样……”

真正陈小霜消失的第一天，季骁就发现不对劲了。

他的神情，他的笑容，还有他看待周围人的眼神，总让季骁觉得他像一个陌生人。

直到他看见陈小霜将正在和自己争吵的妈妈推倒在地，并狠狠踢了两脚，他可以确定那不是真正的陈小霜。

哪怕这么多年他们势如水火，从不来往，他也可以百分百确定，真正的陈小霜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。

将晕倒的阿姨送到医院后，季骁开始调查事情的真相，正当他无从下手时，他收到一份快递。

快递里有一封信，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缘由，并附送了一颗空间石，帮助他来到了这个完美世界，带回真正的陈小霜。

但事情进行的很不顺利，陈小霜根本就不愿意跟他回去。

他一边愧疚当年自己的偏激行为，一边想办法，没想到陈小霜会被影者带走。

可这个世界的黑暗力量已经凝聚太多，不堪重负，终于在几天之后爆发。

黑暗席卷了这个世界，人心受到污染，多年来累积的阴暗负面情绪让所有人瞬间变得暴力血腥，开始大规模的互相斗殴甚至屠杀。

虚无之地崩溃，季骁顺着黑气溢出的方向找过来，终于救出了陈小霜。

如今这个世界已经沦陷为灾难之城，饶是影者也绝无可能凭一己之力制服多年以来的黑暗力量，如果他们不快点逃出去，肯定会被黑暗所侵蚀。

陈小霜咽下最后一口面包，问：“这个影者是处女座的吧？”

季骁一巴掌拍在他头上，将刚才搜罗来的扳手递给他防身，“这个时候还不忘黑处女座！我们走，赶到你在篮球场摔倒的地方，利用空间石打开空间缝隙，我们就可以回去了。”

陈小霜站起身，看着外面昏暗猩红的世界，没有半分恐惧，只有满心热血。

季骁站在他身边，就像曾经两人扮演超人并肩作战一样，令他无比安心。

【7】

因为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，两人对大街小巷都很熟悉，成功躲避了那些被黑暗所侵蚀的灾变人群。

一路提心吊胆赶到学校，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外面要严重得多。

因为学习压力太重，这些莘莘学子受到的黑暗侵蚀也更加严重，整个学校混乱不堪，无数人群厮打在一起，场面极其血腥。

有几个人发现他们，不顾身上伤口喷出的鲜血朝他们冲过来，季骁凭借灵活身手将攻击者打晕过去，陈小霜却已经挨了一棍，疼得龇牙咧嘴。

季骁两三下将单方面殴打陈小霜的人解决了，扶着他躲到角落。

两人规划一番，决定从后校门翻墙进去，绕过食堂穿过宿舍就能到达篮球场。

季骁拍拍他的肩，笑得张扬：“小霜，别怕。这些人都是假的，不要怕下手重了，把他们当做丧尸，而我们就是瑞克·格莱姆斯，胜利的光辉是属于我们的！”

陈小霜一脸迷茫望着他：“瑞克·格莱姆斯是谁？”

季骁白了他一眼，拖着他朝后门奔跑，“《行尸走肉》的主演！我说你以前是不是天天都在自己孤僻的小世界里自怨自怜，根本不关注外界？”

陈小霜跟着他一边跑一边骂：“要不是你欺负我，我怎么会那么孤僻！”

季骁在风中反驳：“要不是你一开始拒绝我的好意安慰，我怎么选择另一种方式！”

“谁让你不知道持之以恒！你要是好意安慰我个一年半载，我肯定就接受了！”

“陈小霜你想得美，你以为你是我女神林志玲吗！”

在这个四处充满暴力血腥的世界，他们的斗嘴和笑声充满了温暖与美好，引领着他们奔向生的曙光。

陈小霜摔倒的地方此时聚集了九个男生，正光着膀子互相厮打。

季骁躲在绿化带后面观察了一会儿，低声说：“你四个我五个，速度解决。”

陈小霜一把拽住他的衣角，欲哭无泪，“你八个我一个！”

季骁瞪着眼鄙视他，“你是不是想整死我自己逃回去？”

他眨巴眨巴眼，“我记得你以前学过跆拳道。”

季骁叹了口气，将空间石掏出来出来交给他，转头看着目标，“真拿你没办法。保护好自己，想办法打开空间罅隙。”

话落，握紧扳手冲出去，加入了厮打的战局。

这是一场注定负伤的战斗，陈小霜感觉到鲜血流进嘴里，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。

布置好的战局已经彻底混乱，他倒在地上被几个人拳打脚踢，手里却紧紧握着空间石，等待缝隙打开的那一刻。

身边有人砰然倒地，满脸是伤的季骁摔倒在他旁边。

陈小霜护着头爬过去，将季骁护在身下，以防其他人再伤到他。

身体已经疼到散架，他咳出一口血，凑到双眼紧闭的季骁耳边，“谢谢你，对不起。”

季骁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，只是勾起嘴角，露出一如既往痞痞的笑。

有人一脚踢在他手腕，空间石被摔出去几米远，眼皮渐渐沉下来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，眼前似乎迸发出刺眼白光。

……

三天后，陈小霜在医院醒来。

病房内混杂着茉莉和鸡汤的香味，隔壁病床的年轻姑娘因为鸡汤咸淡不合适和男友吵了起来，门外走廊传来病人叫嚷的吵闹。

一切都充满了真实感，再也不是那个美妙虚假的世界了。

陈小霜从床上跳下来，夺门而出的时候迎面撞上正提着餐盒往里走的季骁。

两人相顾无言，片刻之后突然搂住对方大笑起来。

据来探望的同学说，他们是在操场旁边被发现的，两人打得鼻青脸肿昏迷过去，被及时送到医院。

季骁先他醒来，主动去学校承认了错误，校方给予警告处分。

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灾难之城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，谁也不知道他在那美妙又虚假的世界找回了真正的友情。

季骁说的没错，用美好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，果然能看见更多美好。

当他敞开心扉不再孤僻，会发现来自同学的笑意并不都充满恶意。

当他学会体谅在外劳苦赚钱只为让他生活无忧的母亲，才知道母爱是何等沉重又深厚。

这世界不存在彻底的完美，有光明普照，必定有黑暗永存。

只是有些人拼命将黑暗挡在你看不见的地方，让你能用笑去面对这大好时光。

【08】

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，季骁听见楼下陈小霜的声音，伴着自行车的叮铃。

“季骁，快下来，上学要迟到了！”

他推开窗户应了一声。

楼下陈小霜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嘀咕：“下午要数学模拟考啊，也不知道季骁复习得怎么样？三角函数那几道题我还是不会做，一会儿要是遇到就惨了。”

季骁穿好校服，将书包搭在肩上，踏出房门的时候，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相框里笑脸灿烂的少年。

季骁，这个如火般热情的少年，他用火光照亮了挚友生的彼岸，却是以燃烧自己为代价。

灾难之城崩塌那一天，两个空间之间的通道已经开始缩小，陈小霜和季骁被空间石传送到通道口，却只容许一人通过。

是季骁将昏迷的陈小霜扔进了空间通道，给了陈小霜生的希望，而将自己留在了那个即将毁灭的灾难之城。

之前真正的季骁主动去到灾难之城的时候，他就被传送到了这个真实世界。

他一直在担心当真正的季骁回来时，他又会被传送回去。

他一直在寻找永远留在这边的办法，直到他感受到那个世界的崩溃，感受到那个季骁的消失。

他在连接空间点的操场边看见了昏迷的陈小霜，仅仅只有陈小霜。

他知道，一切都不用担心了。

今后，他将以季骁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，好好地活下去。

他转身回头，踏出房门，隐去脸上阴沉的笑容。

屋外陈小霜正兴奋地朝他挥手，他骑着单车迎上去，前路铺满阳光。